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 News & World Report)2016-2017最佳医院排行榜中,克利夫兰医学中心(Cleveland Clinic)位列第二,在临床治疗效果、患者体验、创新等方面都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在许多国人眼中,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也是与梅奥医学中心并列的顶级医疗机构。
然而,盛名之下又何尝没有污点。上周,曾多次荣获普利策大奖的新锐政经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多年来“吸血式发展”造成了与周边民众关系的紧张。
不仅如此,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等几个全美最大的医疗系统利用《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 (ACA)赋予的免税地位快速发展,却始终没有给予社会相应的回报付出。
华屋与贫房
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当地的一个笑话说,这个城市的经济引擎是效力于克利夫兰骑士队的当家球星勒布朗·詹姆斯。可是,克利夫兰机场外能看到的第一个广告牌才代表了这个城市真正的经济巨擘——克利夫兰医学中心。
在2012年总统竞选中,奥巴马和其当时的竞争对手罗姆尼都对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称赞有加。精明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总裁兼CEO Toby Cosgrove为此在《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上买下了整版广告,印上了两位总统竞选人对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溢美之词,并用大幅字体标明“这事儿不用辩论”。
克利夫兰医疗系统已包括克利夫兰市中心附近一个占地165英亩的主院区。走进其院区的建筑,并不感觉是进了医院,而是感觉进入了艺术馆。楼道里宽敞明亮,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甚至雇了三名全职策展人,其走廊的墙上都挂着不同流派的画作或摄影作品,旁边不仅有作品介绍,还定期更换。
办公室气派辉煌,图书馆汗牛充栋,实验室中正在装配的机械义肢恍若科幻电影,然而仅仅离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一个街区外,克利夫兰当地市民Shelley Wheeler正忙着修理自己的前门,她家在前一晚被入室抢劫了。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紧密相邻的两个社区Fairfax和Hough (其居民约95%为黑人),人口从1980年的38,000多人下降到2010年的18,000人,而在1960年,这两块地区的人口曾超过十万人。
吊诡的是,和全球最佳医院做邻居,当地居民的健康状况却大大低于平均水准。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最新数据,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周围普查区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居民患有糖尿病,是整个克利夫兰市最差的。这一地区的婴儿死亡率也几乎是全美平均水平的三倍。
此外,这两个地区居民的慢性心血管疾病发病率比克利夫兰市和全国的平均水平都高,去年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出版的社区评估报告也将其列为“卫生保健欠发达”。
另一方面,由于大量居民处于贫困状态,该地治安状况也不好。在一个社区评价网站中,其甚至有“不宜居”的评价。
Wheeler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半个世纪,她见证了自己街区的衰败,房屋被废弃,公设坍圮。但是她也发现,几公里外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却是蒸蒸日上,医院高大上的建筑甚至从她自己家的门廊前就能看到。
Wheeler和邻居都对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扩张充满警惕和忧虑。“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真的就像是吞噬一切的怪兽。”其布局目前已经扩大到了当地17个街区。
当地居民也对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这种扩张并没有欢迎,而是深怀警惕。这种警惕甚至滋生了谣言的产生。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近年来在附近社区买下的一个空置地块此前本来是一所教堂,但是几年前莫名其妙地被焚毁了。于是当地居民流言四起,说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因为想要这块地而暗中派人烧毁了教堂。虽然这样的留言完全没有证据。
一位在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工作了数十年的退休非洲裔护士说,“你知道我们叫医院什么吗?——种植园”。
谁才是“理想中的患者”
这可能就是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带来的一个悖论,它吸引了全球最富有的的病人,并在伦敦、阿布扎比这样的城市进行机构扩张,可是它却没有办法给临近社区的居民带来真正的福祉。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跟周围关系是呈现疏离状态的。甚至维持治安的方式都不一样,医院自雇了122名警官来保证日常秩序。
近一个世纪前,当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欧几里德大街上设立之初时,这条街被称为富人街。约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等精英工业家都曾在附近拥有自己的房子。但随着税收的上涨,附近的社区逐渐变迁,富裕的居民搬离到了郊区。如今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早上的一景就是早上的“豪车流”:医生们开着各种豪车从郊区驶向医院。
大量涌向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患者不是本地居民。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本身也有种种迹象暗示了谁才是他们欢迎的患者:近期一项获得医院资金支持的市政项目是一个大型中东风格的商场,院区里随处可见包着头巾的阿拉伯人,医院健身房里的电视有多达20个国际频道,其中主要的是阿拉伯语。
类似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这样的顶级医疗机构对国际患者非常有吸引力,因为这些患者会支付全额医疗费用,这些患者的人均医疗支出远远超过Medicaid这样的国家医保。
不少邻近的非洲裔居民认为,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对非洲裔为主的周边社区没带来什么好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甚至因为在2010年和2011年两次因为未能向周边社区提供足够的急诊服务而被诉。“一个中东的患者可以来这儿置换心脏,周边的居民却没办法来看急诊。”
另一方面,恐惧和不满也是两方面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员工会慎重其事地告诫患者,鉴于糟糕的治安环境,建议晚上不要在附近散步。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为了让自己的员工上下班方便,非常土豪地成为一段新高速公路建设项目的背后金主,被问及项目的目的时,医院方面回复是,为了让通往院区的道路不再是“人们不想穿过的社区”。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自己却并不在意与社区居民间的这种紧张关系。这家医疗机构不仅是克利夫兰市的骄傲,还是俄亥俄州的第二大雇主机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俄亥俄州的雇员就多达五万人,是该州仅次于沃尔玛的第二大企业雇主。据估算,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2015年对俄亥俄州的直接经济影响为68亿美元,间接经济影响为58亿美元。
Toby Cosgrove特别指出,由于医院的存在,还为当地吸引来其他一些闻名遐迩的大公司。比如IBM最近就决定在周边租赁一栋建筑物作为新的办公地,“这无论对当地就业还是经济都是一种助力”。
面对“吸血式发展”的指责,医院方面也并不认可。Toby Cosgrove指出,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社区福利支出2015年达到了6.93亿美元。“我认为,我们足以履行了自己的社会责任。”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也能轻易拿出一些证据。比如,离主院区只有一英里的Langston Hughes社区健康与教育中心,这一中心不仅提供基础医疗服务,还提供日间照护和免费康复器材,而这一中心主要的服务对象就是当地那些没有医保的居民。中心工作人员表示,附近居民90%的医疗需求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
克利夫兰当地负责就业的官员希望,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能够在雇佣周边居民这件事情上发挥更大的作用,但他们也承认,这些周边居民即使被雇佣,也多集中在初级岗位,而且他们也会很快因为“不够称职”或“缺乏自我管理能力”而被解雇。
但是有批评者认为,问题不在于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是否为社区做了好事,而是它们是否做得足够多。
逃税之争
医院是否给予周边社区足够的关注不仅仅是道德层面的争论,其实更是一项关乎金钱的算计。
与许多医院一样,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也是一个免税组织,这将为其节省数千万美元的税费。不过根据《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的规定,医院如果要想少交税,必须履行“对所在社区再投资”的义务。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2016年的净利润为5.14亿美元,如果考虑到投资等其他收入来源,过去四年其总的净利润高达27亿美元。而在2016年,美国23%的医院是处于亏损状态的。
根据美国国税局(IRS)的规定,医院的免税地位并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靠提供“社区福利”来换取的。2013年,有研究机构估算,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当地的免税财产总价值超过10亿美元,这意味着其免税地位一年将节省3500万美元。有人认为,如果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正常缴纳税款,这些钱本可以用来修建学校、公共道路等迫切需要资金的城市项目。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周边的贫穷落后状况需要大量投资和关注,但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目光却在别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当地、全美甚至全球持续发展、不断壮大,其在Acon建立了一家世界级的新医院。2006年,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在加拿大多伦多建立健康中心,为当地患者提供医疗服务的同时也为其主院区吸引加拿大患者。2015年,克利夫兰医学中心阿布扎比中心开业,位于英国伦敦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也有望在2020年接诊患者。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状况并不是个例。根据POLITICO的调查结果,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告》排名前七位的医院,总营收从2013年的294亿美元上升到了2015年的339亿美元。但是,同期的直接慈善关怀支出却从2013年的4.14亿美元减少到2015年的2.72亿美元。
Toby Cosgrove表示:“没有人为此向我们支付费用,我们接受专业的医学训练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的。公众越来越期待医院来承担其这样的责任,但是这并不现实。”
不过,76岁的 Toby Cosgrove到今年年底将卸任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总裁兼CEO的职务。但是,其治下的医院在高歌猛进发展的时候,却无法回避来自当地居民的诘问:这还是一家为我们开放的医院么?
来源:健康点healthpoint(微信号 caixin-life) 作者:汤晨